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丁允恭:他人如何變成地獄
Jan 23rd 2014, 16:01

就讓我腦補一下吧,那個麥當勞裡的故事,可能是這樣開始的:
 
他幾個月前來到這個分店打工,而她早在這裡待了好幾年,是他的主管。
 
他,二十郎當,說年輕是相當年輕,不過他不覺得往後漫長的生命有什麼太大的變化,尤其是每次面對滾燙的油炸槽時。人家說怕熱就不要進廚房,他其實很怕熱的,可是有不進廚房的辦法嗎?如果可以不要打工,或不要打這種工,他當然不會在這裡。
 
報紙他從來不會看,他沒有空,除了基本時薪調漲的時候會在意一下,畢竟那與他每一個小時的生命價值息息相關。他在意自己所能獲得的、少的可憐的公道,可是他不太清楚該如何在意。
 
她,四十來歲,但這過去的二十多年來,某些事情早就靜止在那裡,從她一個人肩負起自己跟身體不便的女兒、這兩人份的辛苦開始。比起經濟吃緊、體力勞苦的負擔而言,她更得要作為一座高牆,為女兒擋下那些冷言冷語。
 
值得驕傲的是,她從來沒有被這些打倒,堅毅地撐了下去,而在這個企業的王國裡面,有了她自己小小的領土,甚至她找到了機會,把女兒放在自己身邊,可以就近照顧,又讓人生可以繼續前行。
 
而接下來的場景,又或許是這樣的:
 
某一天在整天辛苦的工作以後,他回到自己的房間裡面(我們姑且假設那未必是多麼困窘的空間),更覺得對這人生充滿了鳥氣,所以在臉書上用怨懟的話語寫下那則動態,毫不體恤地指責了她。
 
「不覺得把文章刪掉比較好嗎?」或許中間也曾經有個比他年長的同事朋友,好意地提醒過他。但他還是回訊拒絕了。我幫大家說話耶!大家不總是覺得工作分攤起來不太合理嗎?
 
而至於她,一個人帶著孩子,面對著並不友善的世界,好不容易為她築起一個安全的城堡,卻又被這樣一個無知的年輕人粗暴的話語戳破。在盛怒之下,她逾越規定地使用了他的個資、入侵了他的生活,又當眾打了他一個耳光。
 
他看到的是:一個在手底下任用了自己的小孩、而提高他們勞動強度的無理主管,就像是在每一份打工裡面,那些讓他苦不堪言而訴苦無門的雇用者。
 
她看到的則是:一個殘忍地踐踏她珍貴孩子尊嚴的歧視者,就像是這個社會,每一個角落裡面不懷好意的眼神。
 
所以他罵了她,而她打了他。現在她失去工作、只能想辦法再靠自己爬起來,而他則成為眾人所唾棄聲討的小屁孩。
 
「沒有辦法的人,那你就沒有辦法吧。」這世界站在旁邊看著,漠然地說。
 
他們都於理有虧,然而他們都也被這沒道理的世界虧負了。沒有希望的生活裡面,每個人都充滿了憤怒,因為深深陷在自己的痛苦,而沒有餘裕理解他人的痛苦。於是,他人變成地獄,而我們忘了真正的地獄所在。
 
真正壓迫的介面,不是在他們之間,而是在他們的頭頂上面的種種沉重構造。譬如,那個叫作社會安全的虛擬網子,載不動她和女兒,所以她得靠著自己的手勉力撐住每一天,而有天抓不住掉落了,不但摔傷了自己,也壓到了他。
 
為了理解那一種又一種的困境,我們或許應該多多猜想每個人背後可能的敘事,只為了不讓自己也成為他人的地獄。至於站邊表現憤怒,則不如留給那個破掉的網子,以及漠然的世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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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編按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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星期一:黃國昌、王丹
星期二:南方朔、楊照
星期三:漂浪島嶼、賴士葆
星期四:膝關節、楊志良
星期五:馮光遠、丁允恭
星期六:羅文嘉、柯一正
星期日:彭明輝、劉寶傑

謝桂英怒摑員工被炒。資料照片

這件爭議發生在高雄鳳山區中山店。資料照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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